好人你做，壞人我當

我真的是狠心的媽媽嗎？我和先生白手起家，我倆都沒有浪費的個性，但是步入中年家業穩固後，先生平時花錢，已經沒有什麼顧慮了。再加上因為花的錢從台幣一下子轉成了港幣，常常沒法很直覺地知道自己花了到底多少。

我平和地跟先生陳述這個事實：「你知道姊姊坐計程車回家，要花多少錢嗎？」不等他換算，「是台幣五百元。」從他的表情，我知道，他此刻才發覺數目不少。「那是香港滿街跑的菲傭一天的薪水，也是你們公司快遞員半天的薪水。」

他要出門了，我沒機會跟他長篇大論，只能點到為止──孩子小小年紀，千萬不能讓他們覺得，「花錢是最容易的事。」要花錢容易，那得是你自己賺來的。花別人的錢，花成習慣了，那不是愛他，是剝奪他努力開創自己人生的動力。

我躲在暖暖的被窩裡寫稿，聽到姊姊進門了。平時寫稿時六親不認的我，趕緊從被窩裡跳出，從房間奔出到客廳──姊姊的臉色蒼白，大概這個週末剛好有寒流，山上的氣溫恐怕要接近零度了。你自己有一口氣走二十公里，然後換口氣再走二十公里的經驗嗎？還要揹上這麼大的背包，跟你打賭，除非逃難，不然你是做不到的。

「媽媽，我頭好痛，喉嚨也痛，我要先去睡覺了。」

「你要不要先洗個熱水澡？」我陪她進了浴室。姊姊小學的時候，最喜歡自己一邊洗澡，一邊讓媽媽在旁邊跟她聊天了。近一年來，她忙，我也忙，我們好久沒這樣了。雖然累，泡在熱水裡後，姊姊開始唧唧喳喳地說活動有多好玩。可是我心裡還是納悶，揹這麼重的大背包，走這麼遠的路，到底「好玩」會藏在什麼地方呢？走上不消三十分鐘，我根本會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的。而且他們走的是山路，有上坡下坡的。

可見，「朋友」在一個人的人生中，有多麼重要的地位。所以，當你遇上孩子想交朋友時，千萬不要阻止。我知道父母可能怕孩子浪費了好好讀書的大好時光，但是，朋友可以帶給孩子追求美好人生的強大動力，絕對是可以拿「少讀一點書」去換的。

「姊姊，你要不要喝蜂蜜水，蜂蜜水可以舒緩喉嚨痛。」

「好。」於是我衝出浴室，調好蜂蜜水，放回浴缸邊。

我們又開始聊天。洗好澡的姊姊開始泡澡了。十五分鐘後，「姊姊，你還要喝一杯嗎？」

「好。」於是媽媽又衝出浴室，調好蜂蜜水，放回浴缸邊。

我一點也不覺得我會寵壞孩子。我不是說過「老大更需要愛」嗎？她只是再給我愛她的機會。

走出浴室，「姊姊，肚子餓嗎？要不要吃點東西再睡。」

「好。」我又衝進廚房，熱好義大利麵，放在她面前。她開始吃，我繼續陪她聊天。然後我看到了她的光腳丫：「你的腳會不會冷，我幫你拿雙襪子。」襪子拿來了，她直接將腳舉到我的椅子上，我幫她穿上了。這時候，弟弟說話了─「媽媽，下次我去露營回來，你也要幫我穿襪子。」

我聽了好笑，而且覺得非常不可思議。「媽媽不是每天都有幫你穿襪子嗎？」每天早上叫他起床上學，我都會先在棉被裡幫他將襪子穿好，才讓他起床。

「哦，對喔。」弟弟不是嫉妒，弟弟一定是覺得，有媽媽寵愛的孩子，真是幸福。幸福到──竟然忘了自己的幸福。

姊姊回到房間準備睡覺了。「你要不要媽媽幫你捏腳？」好。

我爬進了她的床尾，她躲進了溫暖的被窩；她開始睡覺，我開始捏腳。我捏捏腳背，拉拉腳趾，敲敲腳底，左腳完畢換右腳，然後，敲累了換拉，拉累了換捏，其間姊姊還會叫痠叫痛。最後，她沒了聲音，睡著了，但我還是繼續「孝順」著孩子。等我爬下床鋪時，看看時鐘，剛好四十分鐘整，這應該值台幣六百元工資吧。

我不是給白雪公主吃毒蘋果的壞皇后。我只是知道：什麼時候該狠心，而且該狠心的時候，絕對不可以心軟。我也知道有太多父母，就是因為沒有花時間愛孩子，所以可以給孩子錢的時候，給得心甘情願，給得心花怒放。

真正的愛，不需要花錢。需要花錢換來的愛，通常都有副作用。

後記：

既然你有力氣走三十五公里，怎麼會沒有力氣坐捷運回家呢？除非身體不舒服，不然，我堅決反對隨口叫孩子坐計程車回家的。坐計程車當然舒服多了，但是，你現在不給孩子「堅強」的機會，等他哪一天入了社會，你覺得他的第一份薪水，足夠讓他花這個錢嗎？與其讓孩子長大後哎聲嘆氣、怨天尤人，拿不出一點毅力面對現實，我們何不在孩子小的時候，就助他一臂之力，培養他「一切靠自己」的勇氣呢。 還記得我們小時候的「沙丁魚」公車嗎？我留美回國的第一份工作，那時候還沒有捷運，每天上下班我還得擠沙丁魚公車。微薄的薪水、擁擠的公車、初出社會的壓力……，原來，小時候培養出來的毅力，可以用一輩子。順遂的人生，會不會也是從擠「沙丁魚」公車裡擠出來的？

你絕對可以寵你的孩子，但是不要用錢，要用你的愛。